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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邊列坐着幾個挺腦疊肚、指手畫腳的豪悍僕伕,説東談西,正是得意的。復聽樓上管絃笙簫,諧謔嘻笑,熱熱鬧鬧。
原來這平康巷,唐時妓女薛濤所居,仍以為教坊之稱。當日洛陽紈絝子弟十數人,招會行院的有名稱粉隊幾十人,絃歌娛樂了。
此時楊少遊在樓下縱觀,欲進趑趄,欲退寂寞,一番思量了:"這是行户歌舞之場,誰人不去,憑他疏暢,有何不可?"便從樊樓攀上了樓,尋閣子空邊坐下。看時,曲檻雕欄,綠窗朱户,異香馥郁,週迴吊掛古名人書畫幾幅,笙篁聒耳,鼓樂喧天,遊人似蟻。鋪的是錦筵繡墩,列的是山珍海錯。坐榻盡是雕花香楠木花梨降真小牀,坐褥又是紅氈綠毯。旁邊文房四友,又一邊堆積半掩斜展的綾紋花箋。總是煒煌輝目。
粉頭列坐,最中別有一娥,年可十四五,容貌似海棠滋曉露,腰肢如楊柳嫋東風,渾若良苑瓊姬,絕勝桂宮仙娣,默然端坐,目不轉睛。
那座上少年們,見了楊少游上樓,都不理他。半日,一人方才説道:"敢問高姓大名。"少遊躬身答道:'在下姓楊,名少遊,湖廣人氏。偶爾過此,聽得絲竹熱鬧,特地敢來。尊位望恕唐突罷。"諸人一見少遊容顏秀美,風采灑落,又是年輕語恭,便齊起身揖道:"久仰,久仰。幸會賁臨比筵,倍生光輝。"少遊答禮,又謙讓一回,問道:"今日的筵,倘非酒會,正是詩杜。必多佳什瓊琚,如晚生滷蔑劣,遐士寒酸,年輕識寡,參了盛筵之末,雖蒙曲庇,不勝叨濫了。"座上一人,相貌虛白,懸鼻稜日,頷下鬍鬚的,哈哈大笑道:"楊兄能識今日之詩社,可謂聰慧伶伢了。"又有一人,年可二十四五,紫棠皮面色,黃黃的須密如束針,唇卷齒露,笑道:"晚弟姓王,字古頡。今筵之設,尊兄有所未知。不忒詩杜,箇中又有一奇事:今日席上之人,俱有文墨虛名,鹹赴槐黃了。諸娥中,這面東背西、檻頭無語半倚的,便是桂娘子,名蟾月,當今洛陽粉頭中第一有名的,不但姿容歌舞善於一代,古今詩文無有不通,鑑藻又明。我們為詩的各賦時景,就考於桂娘。一經題品,隨將入眼的詩詠歌曲,被之管絃,以佔今榜折桂的兆驗,兼又結縭的芳緣。席上之人,俱許作賀客。楊兄就是後來,這個詩緣,制之使得,不制亦使得罷。"少遊睇眼再見,不覺魂迷神醉,未及回言。
又上首坐的一麻黑子,矮黑的,略有面善,那裏見過的,垂着醉氣,便高聲道:"了不得。楊兄亦是男子,既參席末,如何不賦詩?做的時,同就桂娘之考閲。如做不來時,罰依金谷酒數。"便揚眉吐氣,大為輕蔑的像。
那黃鬚地道:"使得。宜以諸兄高作,示諸楊兄,使之同賦。"因伸手卷取詩箋,投之於前,便道:"此春遊詩,這上首坐的張子先,今科湖廣解元亞魁,諱善所著。其爺爺大老爺,當今吏部尚書張公便是。是楊柳詩,敝弟劣做。這贈妓詩,是東首坐的盧兄瓊韻。俱從時景,尊兄亦不多讓罷。"原來王宗師遵胡知府囑咐,勉強選第二名的張善,原是洛陽人,圖開封籍,應武昌試。楊少遊於唱名時暫見,是以面善。
張善素是愚蠢糊塗,即不記榜首之楊少遊。
少遊答道:"領教。諸兄瓊什,想必驚人之語,在下謹當盥手敬讀。弟篇成已久,幾篇俱經桂娘之歌曲麼?"黃鬚的便道:'若是隻卜折桂之光,篇篇皆登桂娘歌,無有不可。芳緣之結,又在其中,則一篇之外,豈可再登歌曲。桂娘尚祈櫻唇之啓,白雪陽春,流水高山,雖難知音,總是桂娘之過於羞澀嬌態。"乃復呵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