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胡伯遠按獄假犯人 嚴學初臨刑招吏部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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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説胡伯遠,原來有一個侄兒,名喚做古綏,父母早亡,伯遠收育在家。那古綏自在兒年,薄有才藝,倒也眉清目秀,及長,專事機關,暗地蜮射,心地歪斜,嫉害賢良,騙人取財,便作茶飯,他人多墮其術中。古綏由是放肆,常自比管樂,又常言:"陳孺子好奇計,倒無奇計。我師唯有諸葛亮一人而已。"妄自誇大。此夜見叔叔邀張修河至於內堂,料其必有事情,暗暗在屏風背後,竊聽他言來語去,一五一十,盡為聽了。待修河去後,出來道:"叔叔此事,有甚慮悶?侄兒聽的熟了,自有神鬼不測的妙計了。"伯遠素知侄兒之機警乖覺,連忙答道:"吾侄有何妙法?"古綏道:"今張世丈見居吏部之任。叔叔榮辱進退,在他掌握,嚴侍郎為張吏部之腹,人孰不知。嚴侍郎今為天牢的死囚,聖旨嚴峻究核。叔叔職在刑部,承詔旨究核重囚,初不動刑,捏挾起來,只憑口供,應旨發明,朝廷之上,豈無一言駁論?
此時叔叔倒不免黨護奸囚之罪,無益於嚴世丈,只自陷於罪咎。張吏部此時雖欲為叔叔營護,亦無奈何,可不是耍處的。叔叔再思罷。"伯遠半日無語,便道:"侄兒之言,很是了。然則如何當得起的?"古綏道:"今叔叔在刑部之任。天牢之節級、劊子,總是叔叔手下之徒。又有張吏部之賂金,上下使用。暗暗先將嚴侍郎脱了腦箍鐵鎖,暗出天牢,藏匿於叔叔內堂。然後又揀天牢互囚中,面貌彷彿老嚴者,鎖在老嚴囚處。明天眾人共視之地,猛加拶夾起來,使他只供當時疏句,便是一世共公之訟,萬口譁然之説,以是奏明告嚴,罪不過謫配遠州。此時暗暗使嚴世丈先為潛身於店中,假縛腳膝,佯作蹣跚匍匐樣子。離了京師去了,復使端公差使盡心扶護。雖然神鬼在傍,其能測揣。叔叔何用憂慮。"伯遠聽畢,眉頭不展,半日不言,乃道:"侄兒之言雖善,系是天子嚴命,一來天牢節級們不從其計,二則死囚中無有老嚴相類的,豈非了不得的呢麼?"古綏笑道:"常言道,人在矮檐下,不敢不低頭。那個節級、劊子,哪裏敢正眼看視刑部老爺,抗拒老爺吩咐之命的?況又那個貓兒,見腥不吃?公子見錢,如蠅兒見血。那不千肯萬肯,此不為慮的。天牢中死囚,待推天推覆就死的,當不下數百人,豈無與老嚴彷彿的一個面貌?侄兒當自往天牢,揀出起來了。"伯遠於是大喜道:"然則妙計,妙計了呢。但侄兒小兒,無有走漏消息,惹生大禍罷。"古綏道:"這個自然了。"當下帶了心腹家丁幾人,裹了白金三百兩,藏在身邊,提了引燈,出了門。聽了更鼓,正打四鼓。
行不多遠,便到天牢門首,悄悄的叩了門,裏面走出一個牢卒來,問道:"是誰的?半夜三更有甚事務?"從者接口道:"休要吆喝。刑部老爺有機密事,親送小姐公到此。只要開了門罷。"牢卒從門隙看了胡古綏衣冠服飾,知是貴公子,又聞刑部大老爺小姐公,諾諾連聲,三步做一步的,走內説了劊子。
劊子大驚,一面將金開了鐵鏈,一面走告節級、差撥,出來迎接,打恭了侍立。
古綏舉手答禮道:"裏面有話。"節級們道:"相公隨我罷。"遂引到一間淨房裏請坐。古綏坐下,道:"節級要坐。"節級告坐,坐定,古綏道:"無事不宜叨擾。俺是刑部老爺親侄,今奉老爺之命,要見嚴侍郎這裏面在的。敢問小相公,見了嚴侍郎,説了大老爺明天奉旨究核,今見侍郎有甚勾當?"古綏悄悄地道:"實不相瞞,自有説話。本宜備了薄需,以供節級們一時之饌,有煩耳目,今以一百兩銀子,要為一日水酒之費,望節級哂留罷。"節級謝道:"不敢,不敢。小相公如有所教,在下們總是大老爺的部下,曷敢不盡心奉承呢?"古綏稱謝,因與一個劊子走進裏面重重圓屋裏。但見嚴學初戴着三十斤鐵葉腦箍,項額上拘了鐵索,仍至踵後鎖着大金,手腕上着了匣牀,靠躺在轄牀上打睡,十分可憐。
學初夢裏聞了人足音,一舉眼看時,一個服飾鮮華、面貌清明,有似一個官人少年,同一禁子,立在面前,心下大驚,認是奉御旨拿去法庭究核,滿面垂淚,啞口無言。古綏見他這般光景,不勝哀悶,開言道:"世丈這等苦惱,何時脱妥了?"學初聞言驚訝,試為拭淚,定睛看時,有些面善,一時想不起,低着頭,強顏答道:"大官人老爺,今天拿我,將為些的?"古綏欠身道:"世丈不記麼?刑部胡老爺,便是學生之叔叔。賤名古綏的便是呢。"學初一聞古綏之言,叫聲"噯喲",復落下淚來,不敢即聲。古綏道:"世丈放心。我叔叔一力保護,方才的使學生來此上下使用,如此這般。世丈只可忙忙的與學生一同往叔叔府中躲在罷。學生自有計策了。"學初收淚道:"多感尊叔刑部老爺如此大恩,世兄這等曲庇。爭奈我身上腦箍、匣牀,那裏解得去呢。"古綏道:"世丈無慮,總是我身上。"登時使禁子們解匣牀,而開了鐵鎖,脱了腦箍。禁子們忙手解開箍匣來。學初刻下有似脱籠之鳥,便道:"今也如此,又將怎的麼?"古綏道:"世丈暫停,學生自有事體。"仍同一會劊子,往審死囚天牢中。走進裏面,舉燈歷歷看過。個個是蓬頭垢面,着箍鎖轄,或寤或寐。古綏燈光之下,瞥然看了一個囚徒,一般箍轄,但見身長體胖,面白眉曲,頜下幾根鬍鬚,着不多的,一似嚴學初面龐,年紀亦又彷彿。
古綏大喜,就使劊子悄悄的出那個囚人,到了一個靜僻去處,先將二百兩銀子給他,道:"大叔多苦,姑領此薄禮罷。
那漢大驚,摸不着頭腦,道:"小的便是死在朝夕之賤徒,罔有寸功,那裏敢當厚賞。小的今日死又不得死,活又不得活。
大老爺如有使有,水裏、火裏去,也是情願了。"原來這囚徒,便是積年響馬,再犯審辨照證,待了冬後當斬,素是慣經拶夾,今在囚中,沒有使用,又無親戚,只得他囚吃餘的冷飯保命,天昏地黑的過了。今見明晃晃的銀子,雖使明日就死,當下流涎動心,又復發興起來。古綏看他這般光景,乘勢將明天代了嚴侍郎拷訊抵賴之話,説了一遍。那死囚千肯萬肯,十分領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