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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您剛説什麼?”穆夫人聽見她細細碎碎的呼嚷而回頭。 她急忙消滅唇邊兩朵可愛笑靨,做出沉重嚴肅的模樣搖頭。 “沒。夫人請繼續。”讓她在心底暗暗爽快就好。請。 “哦。我剛説到哪了?” “夫人,你説到少爺十八歲那年便受先皇重用。”身旁小婢馬上提醒自家主子。她興許是所有人中唯一認真聽穆夫人説話的,夠忠誠。 “對對,我正説到無疾十八歲那年受先皇重用。我家無疾雖然身子骨不好,但是自小聰慧,可不輸給他那個右丞相爹爹。可是他一被封官,責任也跟著變重,偏偏無疾這孩子又老愛事事親為,也不顧自己的身子,十九歲那年突然嚥氣,若非先皇急派御醫——”哇啦哇啦哇啦,再配上感動自己兒子生為人中龍鳳而不時傳來的啜泣擤鼻聲。 可惜她不賞臉,她對穆夫人説的那些都不感興趣,她只想趕快看看穆無疾,看看他病重到哪樣令人期待的情況。 要是隻剩半口氣在喘最好,呵呵。 “我實在是怕極了無疾再發病,這一回可沒有御醫能再救他……十九歲時救活他的那位楊御醫因為誤診先皇愛妃而掉了腦袋,萬一無疾二十九這個大劫過不去,我這個做孃的……嗚……”終於,穆夫人哽咽到無法再説下去。 她暗暗鬆口氣。從被請進穆府就一直一直一直聽穆夫人細數這些拉雜小事,説不煩是騙人的。她對穆無疾這個人沒有太大興趣,但她對穆無疾身上的“病”興致高昂! “大夫,到了,這裏就是我家少爺的舍居。”小婢含笑温婉道。 她不禁抬頭打量身處的四周環境。 頗為清幽的房舍,但並不特別華麗,比起她一路走來的豪府,這裏彷佛是宅子裏最偏僻的下人房,沒植太多花花草草,沒有假山流泉,沒有垂柳闊湖,説是少爺的住所,顯得有些寒酸。 安靜是這裏最大的優點,確實是養病的好地方,可見穆夫人為兒子下了多少苦心。 房裏偶爾傳來輕咳引起她注意——不是撕心裂肺的那種劇咳,讓她有些失望。她比較希望聽到那種肝膽俱裂式的咳法,最好能在被衾上濺開幾朵血紅花才過癮。 “聽起來……怎麼不太嚴重呀……”她努嘴嘀咕。所幸這句脱口而出的咕噥被小婢輕敲門扉的叩叩聲給掩蓋了。 “少爺,夫人領著大夫來看您了。” “進來。” 咦?她怎麼好像聽到在這個回答之前,還隱約夾雜無奈的淺嘆? 小婢推門讓穆夫人與她進入,這屋裏的藥味遠比方才一路走來更濃烈,她並沒有立刻看到她的病人,眼見穆夫人穿越佈置簡單的小廳,撥簾而進,她才快步跟上。 內屋裏光線明亮,幾幅山水畫作、幾張龍飛鳳舞的字畫點綴,好幾櫃的藏書,其他的就沒有了,沒擺上古玩珍品來提升價值,桌子椅子都並未像穆府前頭幾個廳堂那樣鋪上華美的軟綢或墊子,透著原有的木質顏色,桌面上堆放著好些疊奏摺和書籍,半乾的硯墨架著毫筆。 然後,她在一片白亮乾淨中,看見了穆無疾。 他掩著嘴,剛剛咳完,修長手指從嘴邊擱下時,薄長又帶點蒼白的唇瓣全貌讓她瞧得仔細,身上那襲白衣加上窗欞透進的日光,變成相當刺眼的顏色,她幾乎必須要眯著眼才能直視他,她分不清他臉上揮之不去的白皙是因為衣裳的襯托還是病軀的慘白。 他坐在牀榻上,雙手正攤著奏摺在讀。 衣白、臉色白,更彰顯他眉眼發的烏黑。他有對濃密的黑眉,一雙黑亮的眼眸及一頭披散於肩的黑墨長髮。 她看著他時,他也正凝覷她,那雙黑眸不失禮地將她從頭到尾打量完畢。 “這位就是新聘的大夫?”他開口説話,聲音不沉不重,有些病啞,讓人好奇這嗓音若在病癒後聽起來會是如何的好聽。 女大夫相當罕見——或許是根深柢固的觀念,女人習字讀書已屬少數,及笄後大多嫁人相夫教子、認分持家,能鑽研醫理少之又少,何況是像……這樣的一名女大夫。 “沒錯,她是新聘的大夫。你別看她這模樣,娘這回徵求來數百位醫者,再讓他們一個一個考試篩選過濾,她是其中最優秀的一位,就讓她試試吧。”穆夫人抽走他手上的摺子,“不是要你多休息嗎?又偷偷爬起來看摺子?等會我叫人將摺子全丟出去!” 這當然是氣話。每份奏摺裏都是社稷大事,條條都要緊,在新皇不過三歲之際,他這名年輕宰相得更費神費心。 “我覺得今天精神好許多了。”穆無疾笑道,想讓孃親安心。 “你哪一回不是這樣説?”穆夫人沒好氣地損道。他就連十九歲差點斷氣的那回也是這樣騙她……説身子無恙,她才讓他和人商討軍情大事,怎知商討商討,差點連命都商討掉了! 穆無疾不頂嘴,注視著新任大夫,吩咐小婢倒茶給她喝,她揮手説不用,逕自搬張椅到牀邊坐下。 “我先替你診個脈。手給我。”她現在只想趕快知道他能帶給她多大的挑戰樂趣。 他按照她的交代做,她一扣住他的手腕,閉起眼,讓指腹的觸覺變得更加敏鋭。 怪異的是,穆無疾看見她在笑,這是任何一名大夫替他診脈時從未出現過的神情,當然,那些大夫接下來最常發生的搖頭嘆息或是自認無能為力、另請高明這些行為舉止也不會發生在她身上,她微微挑高的眉峯是代表無限喜悦的,當她睜開眼時,他發誓他看到水燦燦的光芒在她眸子裏閃耀跳動…… 發現他在看她,她努力想收起笑意和亢奮,但一時半刻做不來,只勉強扭曲著笑臉,形成一幅頗有趣的畫面。 她假意清嗓一咳,轉向穆夫人以逃避他深透人心似的黑眸。 “令郎的病確實相當棘手,不過我有信心,請務必讓我一試!”嗓音都正興奮地在飄揚,這是造假不來的。 “就讓你試試吧。”應允的人是穆無疾。 她轉回身看他,“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她雙眼晶亮得像有火光在燃燒,將她整個人襯亮起來,他在她身上看見了他自己所沒有的活力。原來一個人也可以活得……這麼光明有幹勁? “那麼該如何稱呼你?既然我的生命交付在你手上,總該知道才好。”不可否認,他對這樣的她第一眼印象極好。 “喚我皇甫大夫或皇甫姑娘都成,隨便你。”問及她姓名時,她眼裏的火光明顯黯了黯,撇開的臉蛋帶著一抹嫌惡,不過隨即又重燃炙焰。“我要在這裏住下,就近看顧你,照料你的飲食起居,所以住得離你越近越好,最好隨時隨地能看到你的氣色、聽見你的吐納來判斷病情。最省事的就是直接在剛剛經過的小廳擺個躺椅讓我睡——”提及他的病情,她語調輕快流利。 “隔壁有間房,整理整理好讓皇甫大夫休憩。”穆無疾對小婢吩咐。 “是。”小婢福身退下,不敢輕怠。 “呀!那間房我暫擱了好幾疋要送給眾貴妃的綢布,弄髒就不好了,我同你一塊去!”穆夫人擔心小婢手腳笨拙,不放心沒人盯著。 待穆夫人與小婢的腳步聲退出房間,她才開口問:“那裏離你很近嗎?” “幾十步的距離而已。”夠近了。 她的不滿意全寫在臉上。要是整夜聽見他帶著病虛的呼吸聲,説不定她能睡得更香更醇—— “還是在小廳擺個躺椅……” “男女授受不親。為皇甫大夫著想,還是避嫌好。” “你都病成這樣子了,我還用得著擔心你撲過來嗎?”哈,也得掂掂他有沒有這種男性雄風吧。 “瓜田李下,就算沒有事實也會落人口舌,若被人渲染,吃虧的會是你。”穆無疾完全沒有因為她的直言而翻臉,他臉上有的只有病容及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