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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所驚怔,遲疑地定在她額前五寸,直到她的眸光凝聚,終於將大掌的主人看 個分明。 “小遲哥……”燒得有些混沌的腦子只能擠出這三個字,小掌想從被衾中伸 出來抱他,卻先一步讓他壓制住,不容她着涼。 大掌握着布巾,輕覆在她飽滿額際。“病好些了嗎?” “不好不好……頭疼喉疼,到處都疼。”小粉娃賭氣兼撒嬌。 “誰教你練完武,一身汗的,又跑到梅莊後山的菊圃去吹風?”大男孩的口 氣雖是斥責,但又添了寵溺及心疼。 前些日子梅莊正忙着採菊曬菊,使他忽略了那總跟在身後的小粉娃帶着一身 汗濕,陪他在菊圃裏捱了數時辰的秋風,所以她的病,他難辭其咎。 “都是小陽笨師弟害的,要不是他死拖着我多陪他練一套劍法,我才不會這 樣咧!”説到那名同拜梅莊老護師為師父的師弟,小粉娃沙啞的聲音多了義憤填 膺。 想她今年不過八歲,就升格當人家的師姐,雖然那師弟還年長她好幾歲,但 輩分可無關年紀或武藝,師姐就是師姐,身份自是高高在上,大大躍進一步。 可那小陽笨師弟總是欺地功夫輸他,老愛找她練劍賜教,非得將她這個師姐 打到無地自容,在勝負的功名簿上“榮登”第五十次的慘敗,想來就教她一肚子 鳥氣和窩囊。 將她扁出一身淤青和臭汗不提,還老是耽誤她去找小遲哥賞菊的時間,哼! 原先病奄奄的模樣變成活力十足,雙頰病燙的紅霞此刻看來也像是粉撲撲的 桃花妝。這種光彩,似乎只有在提到那位“小陽笨師弟”才會興起。 大男孩並不識得“小陽笨師弟”,只知他是梅莊一名管事的遠房外甥,本也 是準備人梅莊當長工,後來讓梅莊護師看中了他的好根骨,請求梅莊大當家將他 編派到護師職務裏受訓——這些話,全是由小粉娃嘴裏聽來的,因為打從那名 “小陽笨師弟”人了梅莊,小粉娃與他聊天的話題十句有七句不離“小陽笨師弟”。 大男孩微斂起笑,雖然只是稍減數分笑意,卻已足夠教人看出他的不悦。 他抹去她臉上的汗,又替她攏妥棉被。 “小遲哥,好熱……” “熱才能悶出汗,病才好得快,聽話。”他約略洗滌布巾,擰乾,擱在她發 燙的膚上,再取來另一條為她拭去頸邊的汗水。 “小遲哥,這水好香嗅。” “是菊花上的露水,降熱。”在天未明之前他就到菊圃去取,小心翼翼地從 每株菊瓣上汲下珍珠般的天然凝霹,再加上數十朵杭菊一塊熬煮,用以替她拭身。 panel(1); “是你去取的嗎?”她甜甜又憨憨地笑。好久以前她就聽過梅莊裏有專門派 人收集菊上的露水,據説用來清洗肌膚能讓女人皮白肉嫩,是城裏姑娘爭相搶購 的梅莊商品之一。 “嗯。”他應得極輕,不想邀功。 “小遲哥,你真好,和小陽笨師弟一點也不一樣,真好。”她揪着衾被笑, “他只會欺負我,我都病成這樣了,他還想拖着我去打拳強身,説什麼汗流出採 病就好,你不同,瞧我病重就替我蓋被,同樣都是要我出汗,他就好沒天良,對 不?我現在可挨不住他一頓拳腳哩……笨師弟是臭雞蛋……”她毫無閨淑地打了 個哈欠,含糊地説着:“小遲哥是好人……” “至少他還有心想助你早些痊癒,這等心意就夠了。” “他是怕我病着了,沒人給他練拳磨劍。”小粉娃沒好氣道,一雙圓亮的眼 瞳煞是靈活,口中雖有埋怨,但實際上還是挺疼師弟的,否則也不會日也念、夜 也念,時常將他掛在嘴上。 “你也挺喜歡習武的,不是嗎?” 原先莊裏的護師除了保護主子安全之外,尚揹負着教導主子幾套健身自保的 功夫,以備不時之需,只可惜梅莊四位主子中除了梅大當家和梅家小四之外,其 他兩個根本沒有半分武學底子,幾回武課下來,大男孩和他二哥當下認定——寧 願到時候出門談生意被人給砍了脖子,也不要現在被梅莊護師給整散了骨頭!所 以不到中途,兩人就放棄耍刀弄劍的,記得小粉娃就是那時隨着大男孩一塊練拳 玩劍,沒想到竟練出了興致,也在大男孩的允准之下,學起了護師的一切本領。 “喜歡!很喜歡!習武很好玩的!”小粉娃喜道,她喜歡那種流了一身汗水 後再浴沐一番的暢快。 “是嗎?喜歡就好。”大男孩和她不同,他倒寧願在書房裏多看兩本書,也 不願將自己搞得渾身疲累又痠痛。 但小粉娃沒多説,她會喜歡練武,泰半是為了他——因為他不喜歡練這些保 命的拳腳功夫,所以她讓自己喜歡練,倘若以後發生了什麼事,就輪到她可以保 護他了,嘻。 “肚子餓不餓?我讓人燉了些藥湯排骨,吃一些?”聽她説起話來乾乾啞啞 的,大男孩不由得替她操心,加上一提及“小陽笨師弟”她就不懂節制,也不顧 自己現在的破鑼嗓,滔滔不絕地一直嘰嘰喳喳。 “我要吃!”她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扶她半坐起身,再拉好她身上的暖被,大男孩盛舀了藥湯,坐回她牀邊的小 木椅,一口口吹了湯才送入她嗷嗷待哺的嘴裏。 她邊咽湯邊嚼着入口即化的嫩肉,“小遲哥,你真的好好噢——為什麼爹爹 不許我同你一塊玩?”每次只要被爹爹看見她纏着小遲哥,回來總少不了一頓責 罵,她真的不懂…… “你爹不許你同我玩?”大男孩挑起眉峯,還是沒停下餵食。 雖然他早過了貪玩孩童的年歲,再過幾年也將及冠,但聽到她那句“我爹不 許我同你一塊玩”的話,竟還是會如同每個被驅離玩伴的孩子,心生不解及失落。 “嗯。” “為什麼?” “爹説,你跟我不一樣。”她偏着小腦袋,試圖從病到糊塗的腦子裏挖出爹 爹在她耳邊的嘮叨。“爹説,你是當家主子;爹説,不可以老膩在當家主子旁邊; 爹説,我們得看當家主子的臉色才能過好的生活;爹説,我們的命,是賣給當家 主子的;爹説,我要是再對主子沒大沒小,就要挨板子。”她頓了下,吐出骨頭, 問道:“小遲哥,當家主子到底是什麼?”她就是弄不懂當家主子是什麼了不起 的玩意兒,為啥爹爹每提到“當家主子”,就一副巴不得叩跪謝恩的惶然樣? 大男孩明顯地遲疑,似在思索着該如何跟小粉娃解釋。他想得出神,就連小 粉娃張開檀口,等待那匙飄滿當歸香味的湯藥喂人,也遲遲不見他有所反應,讓 她只能發出“啊——啊——”的催討聲。 “當家主子……不過是個稱呼,一點也不稀奇。”大男孩在小粉娃拉扯他衣 袖的動作下回神,但仍未想到合宜的解釋,最後只淡淡道。 “一點也不稀奇?可我爹説……當家主子是、是……”她“是”了半天,渾 渾噩噩的腦袋瓜卻記不起爹還交代了些什麼。 “當家主子什麼也不是,只要有心,人人都能成為當家主子,當然沒什麼好 稀奇的。”他繼續喂她喝湯。 “我也可以嗎?” “當然。”他笑,“只要你趕快養好病,健健康康的,要當主子才有力氣呀。” 當主子還要有力氣噢?真辛苦。小粉娃張嘴,接下他送到唇邊的湯。 “還有,你別將我當成了主子看待。” 小粉娃眨眨眼,不甚明白他為何突然用這種像在請託她的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