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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麗坤聽見他們大聲談論她,爭辯有關她的各種謠傳,好像她只是一張畫,隨他們怎樣講她,讓他們講死講活也拿他們莫可奈何。他們爭得要動粗了,一個説:“她就是跟蛇住一塊兒嘛,大字報上寫的!是條大花蟒!蛇睡牀下,她睡牀上……”另一個説:“是條白蟒!是條白蟒!”他們就“白蟒、花蟒”地爭,爭一會兒看她一眼,卻絲毫不指望她的贊同與否定。最後她插了嘴:“花蟒,才乖呢!”
爭論一下子啞下來。原來這個不是畫中人。最後一點令他們拿不準的距離感沒了,最後一點敬畏也沒了。原來她就是菜市場無數個胖胖的中年婦女中的一個,買一分錢的葱也要還價,囉嗦,二兩肉也要去校秤的那類。老少爺們兒怪失望的。也看清她頭髮好久沒洗,起了油,臉巴子上留着枕蓆壓出的一大片麻印。大家還看清她穿件普通的淡藍色襯衫,又窄又舊,在她發了胖的身子上裹粽子。褂子上還有一滴蚊子血。原來這個美人蛇孫麗坤一頓也要吃一海碗麪條,面太辣她也要不雅觀地張着嘴“吸溜吸溜”,吃完麪她那天生的潔白細牙縫裏也卡些紅海椒皮皮、綠韭菜葉葉。大家怪失望的。
有個晚上,幾個小夥子上了那堵圍牆,想看看孫麗坤在這種慾望和蚊子一塊兒嗡嗡襲人的晚上怎樣獨守空帳。窗子“砰嗵”一聲從裏面推開了,孫麗坤一副老孃架勢叉着腰,身上那件汗背心在蒙灰塵的燈光裏顯得又黏又皺。
“啥子好看?跟我説,我也跟你們一塊看!”她毒辣地笑道。
她身上的汗背心實在不成話,給洗得清湯寡水了,坍塌在她皮肉上,燈光一照還濛濛透亮,凸處凹處一目瞭然。
幾個小夥子渾身赤裸只穿條三角褲,反而比她害羞,蛤蟆落水似的連成串栽下牆去。
“看啥子喲?”孫麗坤乘勝追着他們喊,笑得更潑更毒辣。
“莫得啥子看頭!”一個小夥子裝老油條,回頭調笑。
“是沒啥子看頭——你媽有的我都有。”她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