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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笑説,我們這裏本該有七八個學生來,結果只來了一個,太窮了。
又成我問,他答。他告訴我他的生活是好的,大致是好的。有許多我和我爸爸想象不到的快樂。肚子癟時,走二十里路到公社食堂去頭一斤饅頭,一路吃回來,留一個給看瓜大爺的重孫。那個快樂!不是快樂,是幸福。
我笑起來,説我知道那幸福的饅頭。
他也笑,説他看出我這個嚼過麥芽的小莊稼漢。
一時間我真的是快樂得很。那種我爸爸和我要使勁忍受的不適,那種人和人之間的千差萬錯的啞謎——源於它的極度不適,沒有了。我們都在説最基本,最簡單的話,那些沒有弦外之音的簡單語言。我知道他的快樂是真實的。他本來屬於這快樂。他那快樂的乞討童年,和快樂的中年流放,匯合於一個點——他的故鄉。他誤入歧途的那一段,在城市和名望地位中兜了那麼大一個彎子,還是回來了。那兜出去的二十年是無必要的,是誤會。現在這個中年英俊農夫的快樂,與那個説快板的小乞兒的快樂,連接上了。這看上去很苦的快樂讓我看到它的和諧和完整。
那麼他在兜出大彎子時所經受的,必定也是極度的不適。
原來他在名望和萬人崇拜中也必須忍受不適。他此刻快樂的真切,向我反應了他或許更大程度地忍受了不適,在我爸爸忍受的同時。
他們不應該走到一起,成為親密的朋友。他們恰恰走到一起,成了親密的朋友。
你看,事情所含的背叛就在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