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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夫瑞和晚江押着九華,給女教師送行,一直送到巴士車站。三個人一聲不響地回到家,九華進了大門就鑽入客廳側面的洗手間。
晚江饒舌起來,説女教師的穿着夠樸素的;聽説教書不掙錢,有些學校的家長得輪流值日教課,等於打義工。十分鐘過去,她心裏明白,無論怎樣給瀚夫瑞打岔,九華也休想一躲了事。九華想用自己安份守己的勞動,悄悄從這個家換取一份清靜的寄宿日子。他想躲藏起來,暗度到成年。哪怕是勞苦的、貧賤的成年,哪怕是不值當期盼的、像他父親一樣孤單而慘淡的成年。
二十分鐘了,洗手間的門仍緊閉着。又是十分鐘,裏面傳出水流在大理石洗臉池中飛濺的聲響。那是開到了極限的水流。晚江走過去,敲敲門,小聲叫着:“九華、九華。……”九華“嗯”了一聲,水龍頭仍在發山洪。晚江放大音量:“怎麼回事?。給我開門。”
門打開的瞬間,晚江看見水池上方的大鏡子裏,九華屍首般的臉,輪廓一層灰白影子,眼神完全渙散了。他佝着身,右手放在粗猛的水注裏衝着,她問他究竟怎麼了。他説誰也不必管他。這時晚江看見地上的血滴。她上去扳他,他右手卻死抓住水池邊沿,始終給她一個脊樑。
晚江瘋了一樣用力。掐着九華的臂膀。他終於轉過身。晚江眼前一黑:九華始終伸在水柱裏的食指被斜下去一塊,連皮帶肉帶指甲,斜斜地截去了。截去的部份,早已被粗大湍急的水沖走,沉入了下水道。血剛湧出就被水沖走,因而場面倒並不怎麼血淋淋。晚江冰涼地站着,看着那創口的剖面,從皮到肉到骨,層層次次,一清二楚。
她第一個動作是一腳踹上門,手伸到背後,上了鎖。絕不放任何人進來。
然後她拉開帶鏡子的櫥門,取出一個急救包。在這個安全舒適的大宅子裏,每個洗手間、浴室都備有繃帶、碘酒、救心丸。晚江捏住那殘缺的食指,將一大瓶碘酒往上澆。然後是止血粉、消炎粉。等繃帶打完,晚江瞥見鏡中的自己跟九華一樣,灰白的五官,嘴冰冷地半啓開。
她叫九華躺下,把右手食指舉起來。她扯下兩塊浴巾,鋪在大理石地面上,再把九華抱在懷裏,一點一點把他在浴巾上擱平,擺舒服,像她剛從腹中娩出他似的。她幫着他把小臂豎起來。白繃帶已沒一處白淨。若干條血柱在九華手掌、手背上奔流。
晚江盤腿坐在地上,一隻手扶住九華的傷手,另一隻手輕輕捂住他的眼睛。她不要他看見這流得沒完沒了的血。九華果真安靜下來,呼吸深而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