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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穗子父親都開始注意到臘姐了。他是寫戲的,對好看女子的注意不怪他,是他的職業本能使然。穗子發現爸爸隔一兩天總會回來吃頓午飯或晚飯。有時媽媽一道來,有時他自己來。他同臘姐開玩笑、搭訕,説整個作家協會大院的人都在打聽誰家來了個漂亮妹子。有時他跑到廚房,長輩那樣對臘姐關照,拎不動兩滿桶水不要逞強,正長身體時會累羅鍋了。臘姐叫穗子爸“姐夫”,外婆説:“什麼?你公公是我侄兒,他怎麼成你姐夫了?!”臘姐對穗子爸一笑,説:“姨父。”外婆説:“表姨父。”臘姐又笑説:“表姨父你的襯衫我給上了點漿。”穗子看見臘姐把疊得四方見稜的襯衫捧給父親時,父親和她兩雙手在襯衫下面磨蹭了一會。看起來當然只是交接一件襯衫。
不久臘姐給自己縫了兩件連衣裙,布料絕對不是印錯花的次品。要到一些日子以後,穗子才能證實自己的猜測:這兩塊洋氣典雅的布料是爸爸為臘姐選購的。至於臘姐給父親什麼以使父親抽了兩個月劣煙而省下錢為她扯布料,穗子將永遠對此停留在猜測階段。
穗子爸回家來時臘姐嘴裏總是有曲有調。有天穗子聽她唱起自己在學校合唱團的一支歌。穗子想,她可偷得真快呀,我自己才唱了沒幾天。她上去從背後掐住臘姐的兩頰,臘姐正隨着那支兒童進行曲的節奏在衣服板上搓衣服。她嘴裏原先滿準的調給穗子扯得一跑老遠。穗子説:“再敢瞎唱?”她説:“哎喲,掐的那是肉!”穗子説:“掐的就是肉!誰讓你臉皮那麼厚?”臘姐説:“疼死了疼死嘍!”穗子説:“你把歌詞念一遍給我聽,我就放了你!”臘姐説:“我哪曉得詞!我又不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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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臘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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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子突然上來的這股恨弄得她自己渾身抽風。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一瞬怎麼會對這個丫鬟臘姐來了如此的狠毒。她説:“你不懂詞你亂唱什麼?!”臘姐説:“跟着你學的嘛——哎喲你把我肉掐掉下來了!”穗子説:“我唱的是什麼詞?”臘姐説:“風裏斷鹽,雨裏討鹽……”穗子真給她氣瘋了,居然她敢拿如此愚昧無知沒有道理的詞來竄改她的歌。穗子不明白她這股突來的狠毒並不全是臘姐惹的;她從四歲起就在嘴裏比畫各種她完全不懂的詞句,但她那是沒法子,而臘姐卻很樂意這樣胡言亂語。她真要把臘姐兩個腮幫揪出缺口來了。她説:“我最恨最恨你什麼也不懂就敢瞎編!是‘風裏鍛鍊,雨裏考驗,我們是暴風雨中的海燕!’聽懂沒有?你這大文盲!”臘姐説:“好好好,我這個大文盲!”
穗子鬆開了筋疲力盡的手指和牙關。臘姐用兩個帶肥皂泡的手摸着給穗子揪的兩塊肉,眼淚也要出來了。穗子説:“以後再瞎編歌詞,我拿傷筋膏藥把你嘴貼起來!”臘姐説:“那你教教我,我就不瞎編了嘛。”穗子説:“美得你!”她的怒氣還是平息不下去。穗子不知道其實這一場給丫鬟臘姐過的刑是緣於妒嫉;她想不通一個大字不識的臘姐學起唱來怎會這麼快,直接就從她嘴裏活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