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腸斷心碎淚成冰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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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午夜人靜,望望窗外,天上只有孤清一彎新月,地上白茫茫滿鋪的都是雪,爐中殘火已熄只剩了灰燼,屋裏又冷靜又陰森。這世界呵!是我腸斷心碎的世界;這時候呵!是我低泣哀號的時候。禁不住的我想到天辛,我又想把它移到了紙上。墨凍了我用熱淚融化,筆幹了我用熱淚温潤。然而天呵!我的熱淚為什麼不能救活冢中的枯骨,不能喚回逝去的英魂呢?這懦弱無情的淚有什麼用處?我真痛恨我自己,我真詛咒我自己。
這是兩年前的事了。
出了德國醫院的天辛,忽然又病了,這次不是吐血,是急性盲腸炎。病狀很利害,三天工夫他瘦得成了一把枯骨,只是眼珠轉動,嘴唇開合,表明他還是一架有靈魂的軀殼。我不忍再見他,我見了他我只有落淚,他也不願再見我,他見了我他也是隻有咽淚。命運既已這樣安排了,我們還能再説什麼,只靜待這黑的幕垂到地上時,他把靈魂交給了我,把軀殼交給了死!
星期三下午我去東交民巷看了他,便走了。那天下午蘭辛和靜弟送他到協和醫院,院中人説要用手術割治,不然一兩天一定會死!那時靜弟也不在,他自己簽了字要醫院給他開刀,蘭辛當時曾阻止他,恐怕他這久病的身軀禁受不住,但是他還笑蘭辛膽小,決定後,他便被抬到解剖室去開肚。開刀後據蘭辛告我,他精神很好,蘭辛問他:“要不要波微來看你?”他笑了笑説:“她願意來,來看看也好,不來也好,省得她又要難過!”蘭辛當天打電話告我,起始他願我去看他,後來他又説:“你暫時不去也好,這時候他太疲倦虛弱了,禁不住再受刺激,過一兩天等天辛好些再去吧!省得見了面都難過,於病人不大好。”我自然知道他現在見了我是要難過的,我遂決定不去了。但是我心裏總不平靜,像遺失了什麼東西一樣,從家裏又跑到紅樓去找晶清,她也伴着我在自修室裏轉,我們誰都未曾想到他是已經快死了,應該再在他未死前去看看他。到七點鐘我回了家,心更慌了,連晚飯都沒有吃便睡了。睡也睡不着,這時候我忽然熱烈地想去看他,見了他我告訴他我知道懺悔了,只要他能不死,我什麼都可以犧牲。心焦煩得像一個狂馬,我似乎無力控羈它了。朦朧中我看見天辛穿着一套玄色西裝,繫着大紅領結,右手拿着一枝梅花,含笑立在我面前,我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便醒了,原來是一夢。這時候夜已深了,揭開帳帷,看見月亮正照射在壁上一張祈禱的圖上,現得陰森可怕極了,擰亮了電燈看看錶正是兩點鐘,我不能睡了,我真想跑到醫院去看看他到底怎麼樣?但是這三更半夜,在人們都睡熟的時候,我黑夜裏怎能去看他呢!勉強想平靜下自己洶湧的心情,然而不可能,在屋裏走來走去,也不知想什麼?最後跪在牀邊哭了,我把兩臂向牀裏伸開,頭埋在牀上,我哽咽着低低地喚着母親!
我一點都未想到這時候,是天辛的靈魂最後來向我告別的時候,也是他二十九年的生命之火最後閃爍的時候,也是他四五年中刻骨的相思最後完結的時候,也是他一生苦痛煩惱最後撒手的時候。我們這四五年來被玩弄,被宰割,被蹂躪的命運醒來原來是一夢,只是這拈花微笑的一夢呵!
自從這一夜後,我另闢了一個天地,這個天地中是充滿了極美麗,極悲悽,極幽靜,極哀惋的空虛。
翌晨八時,到學校給蘭辛打電話未通,我在白屋的靜寂中焦急着,似乎等着一個消息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