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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信嗎?他拍拍他身邊的位置:來,坐下,我説給你聽——
我不久意識到我緊挨着他坐下來,車的每一個不規則的晃動,都使我的腿碰到他的腿。腿與腿之間雖有兩層牛仔褲的厚實作為最後界限,但那觸碰有種赤裸的敏感,使我覺得越來越危險。
我發現乘錯了車,不過馬上意識到這是末班車了。他對我説着,眼睛卻在説別的,在發問:使我和你乘錯車的原因是不是同一個呢?他説:就是馬上下車,也趕不上往北邊走的末班車了。因為我知道那趟末班車的發車時間是十二點整,你看現在幾點?他把手腕伸到我面前,手錶的長短針指到十二點一刻。
他看着我,要我看他多麼死心塌地。他要我學他,索性踏實下來,把剩下的歧途好好走完。
那我們怎麼辦?我説。
我們?他咬文嚼字,又用英文強調一遍:我們?他的強調不是用音量,而是用發音的細緻,唇齒動作過程的大大放慢來體現的。他的一點兒暗示和挑逗,我馬上接受過來。一個年輕女人,在異國異地的午夜同一個不知底細的年輕男人一同誤人歧途,什麼樣的後果,什麼樣的意外等在前面,簡直太未知大叵測。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全部精神都調動起來。
你能幫我想想辦法嗎?我用獵物的乞憐目光看着他。
他聳聳肩,説:我不在乎。我常常錯過末班車。
那我呢?我其實已不怎麼恐懼,可我不能不裝得恐懼。我甚至意識不到自己在裝蒜。難道我不是在十四歲時就獨自在深夜站過若干班崗?十八歲的我,難道不是獨自押車,車上滿載着年輕士兵的屍體?我説:能幫我想想辦法嗎?我對這個萍水相逢的人信任得過分了。因為信任便是壓力,再邪惡的動物在信任的壓力之下,多半不會乘人之危。我的故作弱小,故作輕信使這黑衣男子絕不佔我便宜。
他笑笑:你這麼害怕?他認真起來,打算為我獨當一面了。下車你跟着我就是了,他説,其實我們這樣的窮光蛋,還有什麼可怕的?我們沒什麼可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