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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玉悟到他那個英文教師媳婦不在身邊。為什麼?她哪兒去了?難怪他上好的衣服上全是污漬,皮鞋帶子一根黑色一根棕色……你以為他跟你交往十年來,從一開始就讓你當他的户籍警,家庭、人口、身份都讓你摳了底,你看到的就是在你那裏如實備案的,你認識的就是一個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周在鵬,其實呢?其實那是個大誤會。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周在鵬都只是周在鵬的局部,而沒有在她曾補玉這裏“備案”的那部分周在鵬在外面惹禍,各處躲禍,把老婆孩子丟了,或者讓老婆孩子給丟了。
補玉想着一個被老婆孩子丟了的周在鵬,心裏很不得勁。她想他上回來的模樣,怎麼看怎麼落荒。這時她已不知不覺走回了院子,站在李欣圓潤的歌聲裏。今晚星星月亮都好,李欣唱起了《十五的月亮》。好夜晚成了李欣的獨唱晚會。這個有着一大截她補玉看不見來歷的叫做李欣的女人真美。補玉看看坐在葡萄架下面的觀眾們,一個個都有一大截她看不見的來歷。也許她看不見的那一大截,並不好,或許很苦,或許罪過,而讓她補玉看到的這一小截是最好的,或者是“補玉山居”讓他們生命的這一小截好起來的?……
至少在温強臉上能看到“補玉山居”的好作用。就連他五大三粗的那份粗氣都在李欣的歌中消退了。補玉看見的只是温強的側影,黑暗的一個側影,但補玉能看見他在那一個個老掉牙或沒老掉牙的歌裏享受着什麼。他成了個做白日夢的孩子。他在夢中漫遊過去,他跟這個來歷不凡的李欣第一次見面,他在舞台下,她在舞台上;她傾倒一城人,他是一隻想吃天鵝肉的痴憨蛤蟆。也許不在舞台上?她那麼小小一股泉眼的嗓音上了大舞台誰聽得見?早被一片大沙漠似的觀眾吸乾了。
温強果然證實了她的判斷:他和李欣的確不是在劇場裏認識的,不過李欣當時絕對是小小一股甘泉,從幾千男人的性乾旱大漠中冒出來。補玉問温強,那時他在哪裏,他説在一個長滿仙人掌、土地赤紅的地方築鐵路。補玉又問:那是哪一年。他笑了,説補玉那點鬼心眼他明白,不就是想猜他倆的歲數嗎?
補玉和温強是在馮煥修的那條柏油路上説話。温強照樣是五六點晨跑,這天是在柏油路上來回跑。補玉猜想他不願繞着村子跑,惹得全村的狗叫而吵醒李欣。補玉一聽他“踏踏踏”的腳步聲跑出巷子,就推着一車垃圾去倒,拐回來時正好能碰見他。他跑到補玉前面,改成原地跑,倆人就這麼在空空的柏油路上,在他年輕矯健的腳步在河兩邊的山壁上碰出的回聲中完成了上面的聊天。
在“補玉山居”住過的客人裏,要數温強坦率。有時補玉覺得他找自己交底不完全是信賴她,這和信賴沒有關係。他是把這小山村看成了個底,對它嘔吐什麼都算落到了底,這個底翻不起來。
“還續一晚上嗎?”補玉問道。
“得等她起來問問。”温強原地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