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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我確實有點真實的謝意:亞當守信用。
他不知道我是謝他五位數的支票,還是謝他言辭之外的體貼。他甚至不知道我是否有嘲諷的意思。我的表情大概有點惡劣,但我不是存心的。
“該謝謝你。”亞當説,“為菲比哺了一個月的乳。”
我想起菲比出生之前,湖畔的那個下午,我為哺乳的事發了大脾氣。我的脾氣是因為亞當的得寸進尺。而事情現在顛倒了過來:亞當感到哺乳的危險;我和菲比順隨天性地緊密相處下去,他將落個人財兩空。我當然明白亞當的不安。不過我主要是為我自己好,我已經陷得不淺了。我想到小時家裏的那隻母雞,特別愛抱窩,鄰居們拿了雞蛋來塞在它肢翼下,它便死心塌地趴了一個月,孵出二十多隻不管是誰的雞仔。事情便出在這裏:它從此不準任何人靠近這羣雞仔,鄰居們只得依順它愚蠢的母性,或説乾脆利用它的愚蠢,讓它去操勞,去帶領雞仔們度過最脆弱的生命階段。
亞當問:“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笑我和那隻傻母雞挺相像。區別是我及時制止了那種荷爾蒙造成的愚蠢。
我收拾好行李,和來時一樣的簡單利索。然後便鑽人亞當的銀灰色本茨,我沒有去跟菲比告別,她已經在剛到達的保姆懷抱中。她哭作一團,我也沒去看她一眼。這眼很可能有害於我的餘生。很可能,我會記住這一眼,直到死。那我收下的這五萬塊就大大不值了。
亞當在街邊停下車。我一看,是我們第一次合謀的那家甲他葸乙處,小是具俸明,叨楚佃冢刖呆柙氣貞戥形冢上明不順眼,他就不會帶我去湖畔。就輪上另一個女人做菲比的母體了。或許就什麼也發生不了,因為亞當在我之前和幾百女人扯過皮,到了我,已是他的耐性極限。我若落選,他便放棄。也就沒有下文,以菲比的不幸而形成的下文。
亞當像頭一次那樣,為我叫了杯咖啡。然後他又是那麼細節化地叫他自己那杯“非咖啡”。我及時止住他,説我也改喝“非咖啡”了。他轉向等在桌子邊上的侍應生。
“兩杯無咖啡因的咖啡,非糖,全脱脂的奶。”侍應生走回去,同時叫道:“兩杯‘何必’!”我和亞當對視一眼,都笑了笑。這兩杯非咖啡,糖和非奶,一連串的否定,等於什麼也沒喝。那麼又何必喝它——這是侍應生的態度。根據這態度,他們為這種將天然完全剔除出去的玩意兒叫做“何必”。如同現今流行的不含酒精的酒、不含巧克力的巧克力、不含奶油的奶油,人們吃着喝着這些無害處也無任何吃頭的玩意兒,仔細想想,何必?這次我們沒去湖畔。我們坐在靠窗的小桌,外面秋高氣爽,楓樹和橡樹尚未變色,但一抹暖色已含而不露,已存在於氛圍之中。我先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