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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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回到賭廳,湊近那幾個一夜沒挪窩的中國男人,問他們誰看見她的丈夫了。她顧不得臉面了,昨天被打被踢又跟保安拉扯的圖景在這些人腦子裏還栩栩如生。其中一個男人説:好像看見他凌晨回來了,坐在那張桌。他什麼時候走的?沒注意。看見你來就走了!輸了怕你急!……曉鷗聽另一個同胞告發道。他口氣是逗樂的,以為這事在曉鷗這裏還有樂子可言。曉鷗眼前一陣黑暗,早餐飆上喉口。
她吐出了全部早餐之後,身體像倒空半截的口袋軟軟下墜。是什麼引起這場嘔吐?似乎不光是盧晉桐;似乎那幾個男人的氣味加劇了作嘔。什麼樣的氣味?不洗漱的口腔、潰爛得快壞死的牙周發出的氣味。不管那幾個男人生活習慣衞生標準有多大差異,此刻口腔裏發出的是同樣的壞疽惡臭,再加上他們胃腸裏消化不良的食物渣子,加上恐懼和興奮使他們熱汗、冷汗迭出,不斷髮酵又不加以洗浴……一羣活着的人,都快招蒼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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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就是那股活體發出的壞死氣味讓她吐得奄奄一息。也許還有一個聯想惡化了她的作嘔:盧晉桐也是那個惡臭團伙的一分子。他見她來了,及時溜走了。他那份氣味卻已經滯留在稠黏的空氣裏,他也是那份招蒼蠅的惡臭的貢獻者之一。
曉鷗擦乾嘴唇,擦去嘔吐引出的眼淚和鼻涕,從馬桶間裏出來。四五個女人一動不動地瞪眼看着她。她想起那個愛護她的印第安清潔工,那個跟她有着古老神秘血緣紐帶的大娘,昨天還為盧晉桐和她求情。一場枉費的善良。她走出女衞生間,直接奔電梯,從電梯裏出來,直奔房間,連停下來壓一壓噁心的工夫都沒有。
現在的梅曉鷗看着十年前的梅曉鷗,就像看電影中一個長鏡頭,從賭廳一直衝進房間的門。然後也像是個電影鏡頭,她在閉上的門後站了片刻,掃視一眼這個佈置優雅的客廳。一般電影裏用這個鏡頭來隱喻和象徵:女主人公掃視的是自己的生活狀態;在永別這種生活狀態,那生活那狀態好或壞,都是自己一段青春生命。這個終結性的掃視,是為了把這一截逝去的青春生命封存起來;留給未來去緬懷。留給二○○八年的梅曉鷗去緬懷。當時的梅曉鷗來不及懷想任何事物,只想到一件事:錢。
她跪在壁櫥前,拉開櫥門,露出放在倒數第二層的保險箱。她喘了一口氣,發現自己按密碼的手指在發抖,昨天吐出去前天的三餐,今天又吐出早晨的一餐,她沒有餓得虛脱就是奇蹟。虛脱也要等她拿着鈔票離開這裏再説。保險櫃打開了,裏面什麼也沒有。她伸手進去劃拉一下,劃拉出兩本護照來。那不小的一堆鈔票像個美夢一樣來了,又像個噩耗一樣走了。她的如意算盤碎得七零八落。
盧晉桐怎麼破了她的密碼呢?他在美國讀了幾年計算機,也不足以讓他破保險櫃的密碼呀!盧晉桐在記憶上是個超人。曉鷗昨天重設的六位數密碼是一個重要日子,盧晉桐必須做一回曉鷗,把她認為的所有重要日子先確定下:她認識他的日子,她父親去世的日子,她確診懷孕的日子,她父母和她弟弟的生日,他給她發求愛的e-ail的日子……原來昨天晚上她睡着之後,他就坐在她現在的位置上,作為梅曉鷗細數家珍一般數着她可憐的經歷中重要的六位數。不得不承認他是在乎她的,只要跟她有關的六位數他都記得。輸入保險櫃的秘密數碼是她母親的生日,她把母親也拉進來,跟她一塊看管三寸厚的鐵門中那小小一堆財富。母女倆也沒有敵過盧晉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