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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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然耳,眾官連選都不用選,全數往高官那方站,即便心裏清楚,高官愛兒惡名在外,此回正是覬覦別人家新娶的小媳婦兒,心生歹念,端出他爹的名號想欺負良家婦女,孰料惡霸行徑耍過了頭,弄出人命,將小媳婦兒的夫婿活活打死——如此劣等作為,有良心的官,都該要為受害的百姓出口氣,好好教訓這隻仗勢欺人的人面畜牲,可惜,好官何其少,世上當然有,只是三四隻。 至少,赫連瑤華不在“好官”之列。 那時,他在眾官之中,戲謔説了一句時常掛嘴邊的冷漠話語:擋路的石,一腳踢開便是,何必浪費時間去搬動它。 他沒興致幫在場眾人思索半條“處置”白書亭的計謀,毫無挑戰性的敵人,他不屑出手,於是他口氣慵懶,意興闌珊,説完便隨便找了理由先行離開,後頭他們還商討了什麼,他並不清楚。 此刻,他才看見白書亭的下場,由手裏書冊內的那幾行短短敍述—— 白書亭一家,在某次返家途中,慘遭匪徒洗劫,奪財只是掩飾,取命才是目的,白書亭身中五刀,當場死亡,其妻兒分別受到輕重傷,非死即殘……而高官愛子的堂審,因白書亭的驟逝換成了高官相熟之友,判決情況自然是一面倒,高官愛兒不僅無罪釋放,更反控受害人誣衊。 赫連瑤華重重合上塵封數年的老舊官名冊,潮般席捲的回憶猶如走馬看花在眼前匆匆閃過,同時,一股強烈的不安,急速擴大。 千萬別是他現在心裏想的那般…… 白書亭,白綺繡…… 相同的姓氏,她眼底對他的怨憤,還有,她雪白無瑕的背上,數道凌亂的傷痕盤踞,他好奇詢問過她,她只是反問“醜嗎?”,醜倒不至於,但思及她受到如此嚴重傷勢之際,極可能失去性命,他仍是蹙擰了一雙劍眉,每每歡愛時,忍不住一遍又一遍親吻那些傷疤。 綺繡難道就是…… “少爺!不好了不好了!少夫人她割腕自盡——”被安排在白綺繡身旁伺侯的小婢玲兒花容失色地急急來報,赫連瑤華心驚而起,狂奔回房。 房裏寧靜如昔,毫無一絲凌亂,冬日暖陽依舊,透窗而入,光輝仍灑滿偌大花廳,室內色調柔軟怡人,白的縵,綠的紗,全是綺繡最喜愛的淡雅顏色,突兀的血紅,濺了一地,噴染在他費上好一番勸夫才自外域運輸回南城的手工織毯,毯上是巨幅的雪白山景,雲霧縹緲,美若仙境,此時雨一般的血珠子,零星遍佈,一點一點一點,更觸目驚心的是,一牀被褥像極了落日晚霞暈染開的血色牡丹,開得囂狂、開得恣意。 白綺繡身處一片鮮豔妖紅之中,素潔衣裳上亦是狼籍駭人的血跡,她神情蒼白茫然,宛若迷途孩子,右手握住鮮血淋漓的繡剪子,軟軟擱於腿邊。 “綺繡!”赫連瑤華箭步上前,邊對身後提裙緊隨的玲兒急吼:“快去請大夫!快——” 他擒起她的手腕,趕忙要替她止血,她的左袖沉沉濕濡,紅灩灩血珠子沿着袖緣滴下,足見有多少鮮血流失—— 心急如焚翻過被血染得粘稠的纖腕,他以為會看到皮開肉綻的巨大血口,然而,此時映入眼簾,是幾道泛着淡淡紅澤的痕,猶如指腹沾了胭脂,輕輕在雪白膚上一抹而過。 這種痕跡,他見過,還不只一回,當初將古初歲開膛破肚,取出他體內金絲蠱時,那種根本不可能存活的傷口,一瞬之間,被神奇的金色小蟲吐出絲線給縫合起來,血肉間穿梭來回的半透明銀絲,消失無蹤的致命傷勢…… “我怎麼了?”白綺繡喃喃自問,定定看着自己的腕脈,方才她明明就……剪子劃破膚肉的疼痛,劇烈得教她哆嗦,那不是作夢,她是真的打算尋死,可是……“傷口為什麼自己密合?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是金絲蠱。 兩年前喂進她口中的蠱卵,孵化了,這便是她能復活的原因,赫連瑤華確定了這一點。 白綺繡見他沒有任何驚訝的反應,立即做出聯想:“是你!是你把我變成這樣?!你對我做了什麼?!” 他不答,她扯緊他的衣襟,忍住失血過多的搖搖欲墜,再質問:“你把我變成怎樣的妖物?!我死不了!我死不了了!你……”她眼前一黑,險些癱軟地倒進他懷裏,她強撐着雙臂,不允許自己在他面前示弱。 “你怎麼可以如此輕賤自己性命?!”赫連瑤華搶走她手裏繡剪,視它如毒蛇猛獸,丟得遠遠,總是待她和顏悦色的他,看到她傷害自己,用天底下最蠢最笨最懦弱最自私的方法,想要結束生命,他動怒了,真的感到非常生氣,他無法放軟嗓音哄着她,五年前失去她的恐懼,他至今沒有忘掉過,剛才踏進房內時,那股絕望和焦急又重新回來了,那股恨極了自己沒能保護她的怨懣又重新回來—— “我本來就是個死人!我已經死了,我不該在這裏!我要回去我該去的地方!”白綺繡掙不開他的鉗制,只剩言語能與他對抗。 “這裏就是你該回來的地方!” 兩人身後傳來玲兒拉着大夫狂奔回來的腳步聲,赫連瑤華頭也不回,冷喝道:“誰都不許進來!” “呀?!可是少夫人的傷……” “出去!” 赫連瑤華震天價響咆哮,玲兒嚇得不敢再多嘴半句,連忙再拉住大夫退出去。 房內兩人沉默對峙,她眼光不肯瞟向他,他卻是不願將眼神從她倔強緊繃的小臉上挪開。他低下頭,要親吻她泛白的唇,她立刻撇頭避開,兀自咬着嘴,以為這樣就能不讓他得逞,他沒有放棄,追逐上來,她無處閃躲,被他温暖的雙唇吻住,她不鬆放牙關,更是咬緊下唇,他以舌尖輕輕滑過她的嘴角,搔癢似地撩動她,她好氣,氣他在這種時侯竟然只想着要親吻她,他們正在爭吵呀!況且她還深深恨着他…… 她終於反擊,張口咬了他的舌,用她認為已經是很大的力道,咬破他的嘴,血腥味蔓延兩人口鼻間,他稍稍離開她的唇,但也僅有半寸,足以讓他低沉開口説話:“我不許你再做出這樣的事,不許你傷害自己,不許你死。綺繡,允諾我,向我保證,你不會再自殘,你會好好照顧自己,讓自己越來越健康,氣色越來越好。” “我不!”她不給他任何安心的擔保。 “你必須要。綺繡,你答應要陪我一輩子。” 確確實實從她口中,説出過這樣的誓言。 白頭偕老…… 一生一世…… “那是謊言!全是騙你的!她狠下心説,將自己隱藏在深處的黑暗面全盤托出,要他對她死心!要他看清楚她的用意。要他乾脆就這麼放棄她,讓她死去:“我告訴過你,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我不愛你,我恨你!你被我騙了!我不温柔不嫺雅不恬靜,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妻子,你把我留在你身邊,危險的人是你!我隨時都會殺你,用下毒的方式!用夜裏偷襲的方式——” “但你沒這麼做過。”赫連瑤華接續她未完的低吼,淡淡幾字,粉碎她義憤填膺的咬牙切齒:“你比任何人都要擁有更多機會,你很清楚,我從來不防你,你要下手,我絕對逃不過。 “那是——”她驀然辭窮。 對,她有太多太多次的動手時機。 每一夜,他與她同牀共枕,他睡得毫無防備,擁抱着她入眠,她可以下手。 每一杯她端給他的茶水,是府裏唯一毋需被護衞以銀針探毒便能送抵他手上的食物,只要加入幾滴毒液,足以讓赫連瑤華死去成千上萬次。 她為什麼錯放一遍又一遍的絕妙好機會?僅只有那麼一回…… 她問過自己。 也勉強給了自己一個心安的答案。 她不敢殺生,別説是一條活生生人命,她連一隻螞蟻亦不忍擰死,所以她沒有傷害赫連瑤華,無關情愛,只是出自於人性中的一絲柔軟。